左 右 /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24级汉文2班刘姿彤

左 右

湖南人文科技学院24级汉文2班刘姿彤

　　这几天右耳洞总是隐隐作痛，勾着碰着，都有记忆般积着攒着，变得愈发严重。溜下床去摘耳钉，一不小心用力扯了下来，吸着冷气看着耳钉背面淤着的污垢，懒得清理，急着找新的带上。右耳早就红肿了，按进耳钉几乎要疼出汗来，戴上即是一种解脱，我随意地喷洒了一点酒精，带着几许凉意上了床。

　　爬上了床发现床单没铺，挣扎着扯平床单，拿起手机发现已经接近零点了，母亲节，我妈的生日，就这样快结束了。她在家，我坐在宿舍凌乱的床板上。

　　和这天来临前一样，我又浑身不安，如此重要的日子，我却忘了，眼睁睁地看着它毫无征兆的来临，又马上要悄然溜走。

　　拿起手机打开和妈妈的聊天框，想着打一段祝福吧，删删减减，却觉得毫无新意，她有稳定的收入，在我心中也永远年轻貌美，我好像什么都给不了。我在狼藉中无力地沉思，耳洞的痛蔓延到我的脑袋，昏暗的灯光照亮了我左手的戒指，像我小舟上的一盏灯，和我沉浮又沉浮

　　前几天不久你和我视频通话，你笑嘻嘻的看着我挽头发的手，说还是很闪呢。我意识到你比任何人都满意这枚戒指，因为是你送的。

　　离开家的日子，我时不时会想象你平时是否依旧不苟言笑，晚饭吃几个菜，散步时又看上了哪朵云，或是街道两旁树冠相连的绿荫。你会开心地用发亮的眼睛转过头看我，却只能掀起一阵风。

　　我过肩的头发飘起，依旧步履匆匆，低头转动戒指，只看见戒指在指根扭转光涟。

　　脸上直发痒，用手揩去，感觉心也被掀开了一层蒙布。戒指忽闪，像要展翅的蝴蝶。屏幕早就熄灭：妈妈应该早就睡着了。而我深知今夜难眠。

　　大学之前妈妈非常抵制我的爱美的心理，几乎是“谈虎色变”。买漂亮的衣服她要义正辞严向你说明不必要，照镜子多了她会严厉地批评，好不容易在牙关里挤出打耳洞的想法，更是一口回绝，掀不起任何尘埃。妈妈一味地断然压抑，鲜少心平气和地向我讲道理，一点小事总是演变成爆发式的争吵，我一度在无望的争辩里被押送莫须有的刑场，血溅白练。

　　如今看来，她眼里这段很长的叛逆期，弄得我们都心力俱疲，我悄然收起小丑跳脚，妈妈得意地笑出一道深深的皱纹，皱纹紧紧地绕在我的手上，烙出深红的印。

　　然而，拉不住时间。幸好拉不住时间。

　　剑拔弩张的对峙到急急忙忙的分别弄得我们都措手不及，我茫茫然地走进大学，咬咬牙就打了三个耳洞，和妈妈打视频时一句轻飘飘的没事，却让我异常满足，我知道这场斗争，我终于有了掌握权。我频繁地更换着耳饰，像我肆意的逆鳞切割着乖巧的残影，妈妈触目惊心，而我乐在其中。耳洞不时地灼烧，我默默地忍受，当做我必须经历的火候。

　　再后来我成年了，妈妈拿出自己闲置已久的婚戒，换成一枚亲自挑选的新戒指，推到我左手的指根，像拉开了汽水的拉环，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。我感觉它在灼烧我的肌肤，滋滋作响，我一直以来心底的执着被烫得发皱发卷。眼前挥之不去的一抹亮色，让我清楚地明白，我很难再摘下它了，不为它有多好看。它让我感受到你眼泪下的妥协，和我心底作痛的难过，它让我思考，这其中的意义。

　　我带着戒指平平淡淡地生活，总喜欢观察它的纹路，设计师精妙的让它从每个角度看都格外耀眼，照亮了感情上那么多隐晦。

　　妈妈，我早就知道你小时候背着外婆打耳洞，结果流脓不止。你的戒指戴了那么多年，手上还有一圈浅白的印记。你早就不带耳钉了，耳垂上的疤捏上去仿佛一颗小石粒。妈妈，这些装饰，全都消融在与生活的摩擦中，全部一去不复返，却绝不能无影无踪。你生在新旧交替的年代，生活不曾给你展现一条光亮又踏实的路，于是你辛苦地付出，从咬牙舍弃到习惯普通，从少女心事到日夜操劳，你想要踏踏实实的，是因为生命中出现了一个我吗。

　　小时候蹲在地上观察蜗牛，看着它柔软的身体在粗糙的水泥地无声地磨砺，自以为没有人会注意，背后却有一条长长的、亮亮的轨迹。妈妈，其实我都看在眼里，那轨迹是你为我指的一条路吧，那里面叠加着的，不止是我们的眼泪，还有时代的洪流。在我的回忆里翻腾着奔涌又奔涌

　　你为我戴上戒指，作为和解的钥匙，我拿着钥匙，磕磕碰碰穿过厚重的墙，满身是灰，终于来到转角，眼前，你靠墙笑嘻嘻地看着我和我说话。

　　我看到你身上厚重得结块的泥尘，知道你走在我前面，吃了好多苦头，耳畔听见你说的，不是钥匙如何灵巧，你说，离开家，好好的。

　　这么多年了，你还不变那天真，选择相信这感情的契约，以你向来避免的形式。你舍得，你要升华，要我成长。

　　这几天耳洞总是隐隐作痛，我当然不会告诉你。我麻木地把耳钉按下去，感受它的刺痛与炽热，我终于明白追求美要付出的代价，但是我并不后悔，我只恨我们总是把事情处理的过于复杂，硬体穿过软组织的痛，就像我们之间的羁绊，不过如此，却又愈演愈烈，愈演愈烈，却又默不作声。我的隐隐作痛无法对坚硬的你说出口，而耳钉弯成一个圆，轻轻地圈住了我手指，好像小时候，我拉住你。

　　妈妈，你看着我的耳洞会心疼，我看着戒指也想流泪。未来有多远，我们都无从得知，我只想快点走出孩子气，为你做点什么，你生怕我撞得头破血流，自己的方式却总是剑走偏锋。我们这场名为互相的牺牲，在那么多争吵中，看似左右摇摆对峙不定，实则前后全然奔赴对方。

　　今天，我什么都给不了你，我的右耳洞牵扯得我的头疼，而我满心都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。戒指像热泪盈眶的眼睛，凝视我的所有，正如此刻，你在左，我在右，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寻找的平衡点，痛苦与爱，同频共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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